雁归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与暌违多年的孔母见面,而且还见到了传说中孔峥的父亲。那是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子,个子高大威猛,孔峥与他的面容至少有七分相似,对于守候在抢救室的雁归,他几乎连眼角都不曾扫一下,就径自走了过去。
孔母泪水涟涟,这十几年里她因为吃好住好,容颜改变并不是太大,以至雁归一眼就把她认出来,她抓住雁归的手问:“雁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雁归大约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她微微提高了声量,好让站在一边装作不在意的孔峥父亲也能够听到。听完她的叙述以后,孔父冷哼一声:“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为了追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他在家里应该是威严惯了,这样一发怒,孔母竟然连声都不敢吭,瑟瑟地往旁边缩了缩,雁归抬眼看他,想反驳几句,终于忍了下去。
孔峥的伤势不容乐观,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伤在脊椎上,国内最好的大夫也一筹莫展:“就算手术成功,只怕日后也要坐轮椅了。”
雁归毫不犹豫地问道:“国外会不会有办法医治?”
“不管在哪里动手术,都会有一定风险,美国在这方面也不过是硬件比我们占优势而已。”
孔母还在犹豫:“做手术的话会有生命危险吗?这么长途跋涉的,他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雁归把手搭在她肩上,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有危险也得去,如果让孔峥坐一辈子轮椅,他一定宁愿死!”
她比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更了解他,他那样骄傲,只要还清醒地活着一天,就无法容忍自己的残疾,无法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她看看手表:“到探望时间了,您进去看看吧。”因为孔峥伤势严重,开始一段时间医生每天只允许家人进去探望两个小时。
孔母问:“你不去吗?”
雁归摇摇头:“不能进去太多人,您先去。”
此时此刻她不想与一个做母亲的人争,而且从加德满都回到国内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天天陪伴在他身边——就像那次流产后他陪在她身边一样。在这个过程里雁归向昏迷不醒的他提了不少问题,譬如,他到底爱她什么?那么现实那么残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只因为她有可能在那个危险的地方?可是如果真那么爱她,又为什么要把她害得这么苦?这么多的为什么,这么多的疑惑,其实一直像是一粒种子,埋藏在心裏,因为她的强迫抑制所以没有发芽,却终于因为这次的事情化作春雨后的催化剂,让它开始没有节制地疯长,她觉得自己一定需要一个答案。
有一次,雁归紧握住他凉得像冰一样的手,轻轻说道:“我没想到你也会做出这么傻的事来。”
惨白一片的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坐在病床边,魂不守舍地低头看着他,他或许听到她的声音,竟然奇迹般地清醒,将手指微微动了动。
雁归先是一惊,继而白得几乎不见血色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笑意:“还真是不吃亏,一说你坏话你就醒来。”
孔峥乌黑深邃的眼睛里亮光一闪,他努力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那天……我对佛祖祈祷,只要你能平安,什么都可以……”
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那张熟悉的惨白的脸,他们交手这么多次,他对她说过那么多甜言蜜语,也将她欺骗得那么深,但是这次,她知道是真的,她一直对他所谓的爱情半信半疑,但是他用生命来捍衞他对她的情感——而这个,正是她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
泪水,缓缓从雁归的眼角滑落。
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男人殷红热烈的鲜血更让女人感动,尤其这血是为了她而流,曾经所有的不谅解与愤恨在这一刻都消弭无踪。
孔峥与雁归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在了解自己的状况之后马上要求去美国动手术,行程在即,亲戚们纷纷涌动出现,他此时已经是家族里的实际掌权者,没人再记得他的身世。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的成就大了,别的东西人们自然会自动忽略。
刚开始对于天天看到守候在医院、始终保持沉默的雁归,他们表现出莫大的好奇心,因为不知道她的来头,所以对她的态度还算是客气有加。没过多久,她的家世背景不知怎的传开,又加上孔父看她的脸色如刀似刃,大家马上就不再那么宽容了,各种各样的风凉话当面背面也开始多了起来。雁归在这种节骨眼上不愿多生事端,因此一直按兵不动,隐忍不发,她不太关心自己是否受委屈,在这种时刻只要孔峥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直到有天一窝三姑六婆在医院VIP贵宾室的接待室里轻声议论:“这孔峥做生意出奇制胜没得说,挑女人的眼光也是剑走偏锋,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不要,偏偏要去找个结二头婚的,还陪着她去游山玩水,结果把自己弄成这样,真是没命享福。”
又有人接口:“他们一家子都这样……”
这时雁归正好推门进来,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别人侮辱她没有关系,但是她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欺负到她要保护的人!她把包往沙发上重重一扔,转身就将墙上的召唤铃按了下去。
护士进来以后,她指着那些女人的鼻尖道:“以后这几位,不欢迎他们来看孔先生,看到她们就请她们回去!”
那几个女人顿时愤怒了,其中一个站起来大声嚷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我们是孔峥的婶母舅母,你和他非亲非故,这个家的家门你还没进呢,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雁归回答:“不管我跟孔峥在法律上是什么人,起码在他生命最危急的时刻唯一想见的人就是我,而且我是真心希望他快点好起来。亲戚又怎么样?不过是血管里流着几滴一样的血而已,你们还是隔了那么远的亲戚,那血也不知被稀释成什么样了!所以今天才会幸灾乐祸地跑来看热闹!”
又一个更加老字辈而且说话最为刻薄的某姑跳出来:“我们好心好意地来看他,怎么幸灾乐祸了?再说你是什么出身,敢这么说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家世背景!”
雁归一字一板、义正严词地回敬她:“我没什么出身!我就是里仁巷里长大的一个普通孩子,是不是从里仁巷里出来的女人就要受到你们的非议?我家里没钱,但是我们不偷不抢,认真生活,我爸爸妈妈辛苦工作把我养育成人,现在我的职业是小学老师,我的学生和家长都很尊敬我!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我是嫁过一次人,但是我遇人不淑,现在孔峥对我好喜欢我要娶我,难道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妇女不能二嫁?你们是长辈,做长辈就要有做长辈的样子,对晚辈要爱护提携。你们来这裏探望病人,就要有探望病人的样子!既然你们不尊重这裏的病人,也不尊重孔峥的父亲母亲,那我为什么要尊重你们这种长辈?现在请你们出去,孔峥和我都不欢迎你们!”
她双目炯炯有神,正义凛然的眼光所到之处无人敢与其交锋,全场鸦雀无声。过了不知多久,门被推开,孔峥的父母走了进来。孔父看了一眼房里的亲戚们,礼貌而疏远地说道:“大家的心意我先谢谢了,不过病人需要休息,以后就不劳你们时常过来了,这裏有雁归我挺放心的。”
雁归安静了下去,对他态度的改变并没有显出特别的欢喜,还是如往常一样,文静礼貌地跟他问了声好,孔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事后他对孔母说:“我倒是看错了这姑娘,看来儿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女孩儿有胆色,够资格做我家儿媳妇!”说完又皱皱眉头,“就是离过一次婚,说出去不好听。”
孔母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勇敢地顶了回去:“离婚怎么了?你不也死过一个太太吗?”
她到底是老派女人,法子不多,即使嫁了人,面对那群刻薄的亲戚和自己的老公这十几年来也一直都是谦简恭良让,突然这么一驳嘴,让孔父吓了一跳:“你疯了?”
孔母悻悻道:“女人也不是天生就该给人欺负的。”
孔峥去美国治疗的计划很快就定了下来,孔母征询雁归的意思:“你想去美国陪他吗?如果你想去,所有费用都由我们负责。”
雁归说:“我还是在这裏等他吧,他没恢复之前应该不会希望看到我。”
孔母默然半晌,盈盈双目中闪过一丝光亮,似乎是眼泪的痕迹:“其实小时候,他也什么都跟我说的,后来他去了美国,我们一下就生分了许多。我总是想,是不是他年纪大了,懂事了,瞧不起我了,你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知道他小时候受了多少委屈。”
雁归看着面前依旧风姿绰约的妇人,柔声安慰:“不是这样的,他现在做的事业大,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儿子总是笨一点也不如女儿体贴,以为赚了钱回来让母亲享福就是对母亲最好的报答。”
孔母叹了口气:“他小时候嘴裏虽然不说,可是我知道他心裏就只认你这么个朋友,我的儿子我自己心裏有数,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开罪了你,求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的。”雁归乌黑的眼睛里泛出微凉的笑意,“有些事情,在我们来不及制止的时候突然发生了,然后又在非我们自愿的状况下结束,可是或许当我们还在嗟叹的时候,它又以另一种方式开始了——这就是命运。”
她看见孔母显出疑惑的神情,笑了笑:“我进去看看他,明天他就要走了,我也要回学校,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孔峥正静静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因为这场意外,他瘦了不少,方正的轮廓都凹陷下去,头发也不像平常那样齐整,有些乱乱的,听到声音他朝她看了看,然后又将目光再次投射到天花板上。
雁归在他旁边坐下来,随手将他身上的薄毯拉一拉:“明天就要走了,难道没有话对我说?”
孔峥慢慢将眼角垂了下来,瞧了她一会儿:“或许就是永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雁归微微一笑:“我记得很多年以前,你离开里仁巷那天,我也以为我们会是永别,可是你像个王子一样对我说要带我离开那里,然后很多年以后你就真的出现了。”
她静了静,继续说:“我知道你的打算,如果不能治好,你不会再回来了对不对?”
孔峥苦笑道:“你倒是知道我的心思,医生说只有百分之十的希望。”
雁归道:“啊,百分之十那么多,十个人裏面就有一个能成功,你的运气又一向那么好。”
孔峥想把上身抬一抬,结果因为疼痛又将动作停了下来,他皱着眉慢慢将头扭到一边:“说实话,我还没有想好,如果真痊愈了,我还要不要回来。”
他叹了口气:“真的,雁归,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你以前跟我说,人在经历了一次生死劫难之后,心境会有很大的变化,我现在算是了解了。那天,开车去GOKAO的路上,我问自己,这么不肯放开你到底是因为爱你还是爱我自己,因为我太好胜不允许自己有失败,老实说,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原来想着能给你带来幸福快乐,所以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因为我觉得不管之前有怎样的伤害,都是为以后的好日子作铺垫,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带给你的伤痛似乎远比快乐要多。那个时候,我就想,只要你没事能好好的,那我就离你远远的,永远都不在你面前出现,后来在博卡拉的医院见到你,我就知道了,那是佛祖听到了我的祈祷。”
他看见雁归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微笑了笑:“这几天我也很好奇,我不知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真放弃了,你会是松了一口气呢还是有些失望呢?”
雁归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先是莫名其妙地出现,纠缠我,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然后又竭尽所能地用各种方法让我感动,并且习惯你;然后到了现在我心乱的时候,你又对我说你要一走了之。我觉得自己完全是被动地承受这一切,一点自己掌控的余地都没有,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那天晚上,在决定去GOKAO之前,我原以为自己已经一切都想好了,这些年里我做了不少的傻事,真的希望有一个新的开始,可是你出了事,我的心一下又乱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将窗帘撩开一点,让细细的微风吹进来:“所以说,凡人要成佛,实在是太艰难了,红尘里纷杂烦扰的事情太多,有谁能真的放下一切杂念俗念?让我们牵挂的东西太多了。”
她叹了口气:“你走了也是好事,对你身体好,对我们两个也好,我们两个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实在应该好好想一想,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才是最好的。我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怎样发展,但是也许一切都有可能,你都能开始信佛了,还有什么不能发生呢?”
孔峥轻轻嘘了口气,闭上眼睛:“嗯。”
孔峥第二天前往美国,雁归没有去送他。那天临到飞机起飞的时候,她站在里仁巷的巷口,抬头仰望天空,猜测他在哪个航班上,她心中很惘然,不知道他们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孔峥人虽然走了,之前同意改造里仁巷的计划却并没有食言。这年十月,正式拆迁开始,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在这裏度过的居民或者分了钱或者分了房都纷纷搬了出来。
动土的那一天,雁归走去巷子口,推土机轰隆隆作响,尘土飞扬,她张望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有些怅惘地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将是这城市里一座美丽的街心花园,那些像迷宫一样的街道会被夷为平地,而她在这裏的二十几年光阴,她的童年、少年的记忆也将随之消失。花园建成后会有无数小朋友在这裏玩耍嬉戏,就像她小时候那样,或许在那群孩子里也会有雁归、孔峥、柳大伟,会与他们一样上演一幕幕精彩的故事,但不管怎样那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了。
走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几个原来里仁巷的居民,他们也是来目睹这裏的清拆,雁归停下与他们闲聊了几句。
待她走了,那些人感恩戴德地衝着她纤秀的背影竖起大拇指:“你们听雁茴说了没有?是雁归劝说孔峥接下的这个项目呢,如果不是她,孔峥哪有那么好肯做这种不赚钱的生意。雁归这个妹子啊,那可真是再宽厚仁义不过了!”
这些评价,雁归没有听见,就算听见了,也只会笑一笑,当做没听见,她的脚步有些匆忙,因为要赶着回去给孔峥写信。
这几个月里,她一直用E-mail跟孔峥联系,因为联络要靠互联网,她甚至交还了单位的宿舍,另外租了个地方住下来。孔峥自手术后能活动开始,打开邮箱就已经看到了她的大量邮件。与他写信,似乎已经成为了她新的爱好,一般是每天一封,如果当天发生事情多,两三封也有,孔峥没有她的热络,有时回有时候也不回,就算回信,措辞也很简单。
她很少问及他伤势的恢复情况,他也极少提,只是告诉她,医院里的金发护士长得极美,看起来着实赏心悦目。
雁归笑过之后,照常与他闲话家常,比如,她说:游乐城项目现在正如火如荼中,但是我和你父亲都觉得你原来取的那个名字太过可怕,所以我提议改成“SKY之城”游戏俱乐部,K是你,Y是我,S是你父亲的姓,你觉得怎么样?
孔峥回信:你看着办!加上标点也才五个字符,雁归忍不住笑一笑,这小子好像是因为大家否决了他在赌气呢。
又比如,她告诉他:今天我去你家里了,你家里来了客人,我帮你妈妈一起招待。小时候我还猜过你是不是搬去一栋十层高带电梯的房子里,原来是带花园的别墅,可见小时候的想象力还是太过贫乏。
孔峥回信:你欺负客人了?
雁归:没有,只是帮了你妈妈,你不在,长辈需得有人照顾。
她多年来根深蒂固的性格始终改不了,不管怎样告诫自己要脱胎换骨,却始终看不得自己身边的人受委屈。那天来的客人很多,其中还包括在医院里被雁归轰走的那些,孔母拿着菜单直皱眉头,雁归当时正在插花,便问:“怎么了?”
孔母说:“二姑父喜欢吃我们家的青鱼,他每次来这都是必上的菜,但是孔峥爸爸昨天跟我说想吃鲈鱼……”她迟疑着说,“难道一顿饭里摆两条鱼?”
雁归低头一边修剪枝叶一边说:“那哪行啊,C市的老规矩不是一顿饭只能上一条鱼,而且只能最后一道上吗?”
孔母点点头:“我也知道,唉……那我叫厨房做青鱼吧,总不能怠慢了客人。”
雁归轻轻叫住她:“阿姨……我是个外人,或许有些话不当讲,您说得不错,不能怠慢客人,但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客人,我总觉得一个女人如果嫁了人,就一定得听丈夫的,他说鲈鱼就鲈鱼青鱼就青鱼,这个家里又不是旁的人说了算。”
孔母不禁怔住。
雁归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有很多朋友总是抱怨跟丈夫家里关系相处不好,我就想,有什么不好相处呢,大家都是人,将心比心,你对我好我也掏心窝对你好,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但如果别人一直存心挑剔你找你麻烦,那就不去将就好了,你给过别人一分面子别人就要十分,那样子还不如只将就你要将就的那个人。”
她把修剪好的插花递到孔母面前:“伯父最喜欢火鹤,不如阿姨送去伯父书房?一个人又不是千手观音,做不到面面俱到,所以只怕难讨所有人欢心,就像这盆花,也不见得所有人都觉得好看,关键是要讨丈夫欢喜才好。他欢喜了,一句话自然抵别人百句。”
孔母接过那瓶花,为之折服,她心中感慨万分,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落伍,转身对厨房吩咐道:“今晚弄条最新鲜的鲈鱼过来。”
吃过晚餐,孔母喝着雁归沏好的茶问她:“你们每天通电话吗?”
雁归摇摇头,事实上,自孔峥走后,他们一次也没通过电话。
孔母嗔道:“那小子在搞什么鬼,我回头打给他。”
她连忙说:“不用不用。”
“那要不,我给你订机票,你过去看他?”
雁归还是摇头:“阿姨,多谢你,我心裏有分寸的。”
她太了解孔峥,想打电话的时候他自然会打,哪天可以回来了,自然会回来,他不想做的事情,谁逼都没有用。这段时间,她想通不少,有些事情,顺其自然,不强求也不需要硬生生地制止,一件事情总是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该发生的时候发生,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命运的轨迹。
时间转瞬便到了第二年的五月,俱乐部即将竣工,雁归再次给孔峥写信:SKY马上要开业了,可惜你看不到,到时候我拍照片或者DV寄给你。
这次孔峥回了一封信,信中没有只字词组,只有一张他的照片。
在医院的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他穿着帆布裤子、白T恤,有些僵硬地站着,身边果然有一个漂亮的金发护士,那护士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一脸紧张,似乎担心他会随时跌倒。
雁归微微笑了笑,真是个笨蛋,好不容易能站起来,也不会拿个拐杖什么的,害人家小女孩儿那么担心。
时间已经不早,明天还有课,她将电脑关闭,躺到床上。她的床靠着窗边摆放,窗户上挂着她自己做的一幅镂花窗帘,质地有些轻薄,被风一吹,帘角便打到脸上,雁归轻轻将窗帘拂开,压到床杆后面,温柔的笑意一直蔓延到脸上的每个角落,啊,他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