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锺荩的办公桌就从侦督科搬去了资料室。前前后后加起来,她在侦督科呆了恰好半年。手里的工作移交给了同事,侦督科没有补充新鲜血液。牧涛脸黑黑地要去找检察长,锺荩拦住了。从进侦督科那天起,牧涛非常维护她,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只怕再这样下去,有些事会越来越说不清。
人的想象力向来丰富。
她敬重牧涛,她比他更在意他的形象。
“我不会放下那件案子。”走的时候,她对牧涛说道。
牧涛第一次感觉锺荩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柔弱,“我也不会就此搁浅,但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单独见汤辰飞。”他叮嘱。
锺荩沉思。
资料室已有四位科员,三女一男,对于锺荩的态度不冷不热。办公室刚换了一批新的档案橱,锺荩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的资料重新登记、输入电脑。这个工作很庞大,估计至少得半年才能完成。好处是锺荩不需要与任何人打交道,非常安静。
换岗位的事,锺荩没和任何人说,包括凌瀚。她现在上下班定时定点,多了许多时间陪凌瀚。这其实是她目前最想要的。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凌瀚没让锺荩乱担忧,他的态度似乎变得积极而又明朗。
衞蓝没有从北京传真处方过来,而是拜托宁城的一位精神病专家替凌瀚复诊。
那位专家在江北开设了一家治疗兼疗养的医院。锺荩开车和凌瀚一块过去。经过长江大桥,交通有点堵。凌瀚朝不远处屹立的一幢幢新建楼房,说:“那是临江苑,阿姨在那给你买了套房。”
锺荩微笑:“你们见过面?”
“是的,也没好好招待阿姨。”
方仪来小屋的事,锺荩知道,但她想凌瀚主动提起。隔了几日,方仪也把她带到了临江苑。
她站在江岸边,天是铅灰色的,阳光藏得极深,江水显得有些浑浊,有几艘大货船交错驶过,两岸绿色的芦苇随风摇摆,这一切无形之中,都增加了江面的动感。
她回身,雷教授书写的“临江苑”三个字高高悬挂在小区大门的正中。字体巍峨又不失俊逸,大气磅礴。
方仪目光胶在那三个字上,沾沾自喜,当初我一眼看中这裏,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份缘。
她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份娇态。
锺荩忙转过头看江水。
临江苑主体已封顶,后期的绿化与装饰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售房部小姐一再保证,再过半年,就能交房。
“喜欢这儿的环境吗?”前方的车开始蠕动。
凌瀚轻轻说:“怎会不喜欢,像个梦一样……”
锺荩控制不住鼻子发酸,“书房朝着长江,你在裏面写论文。累的时候,站在阳台上,吹吹江风,看日出日落,看四季交错。”
“春天到了,我们放下一切,去安镇看油菜花。”
泪哗地一下冲出了眼眶,锺荩羞涩道:“别管我,我是因为太开心。”
凌瀚探过身吻锺荩的双手。
疗养院很幽静,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林荫下面散步,除了目光呆滞,看上去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专家让锺荩在外面坐会,“等下再告知你具体情况,你若在一边陪着,他心理压力剧增。”
锺荩点头。
楼下墙上挂了许多幅风景画,锺荩一幅一幅的欣赏。一位中年男子捧着一箱药剂从外面进来,汗流得太多,手有些打滑,他不住抬起腿顶箱子。锺荩上前帮他搭了一把。他道谢,把药剂送进库房。他拭着汗,问道:“你是病人家人?”
锺荩点头。
男子眼中流露同情,“非常辛苦吧!”
“没有啊,我觉得很幸福。这儿病人好像不太多。”
男子说道:“你看到的都是病情较轻的,大部分关在裏面。你要进去看看?”
锺荩摇摇头。
“他们个个都像恐怖分子,不知道能干出什么可怕的事。家人把他们送到这儿,算了却了心事。有些人进来就不会再出去。”
锺荩听得心戚戚。
等候的时间有点长,长得超出了锺荩最远的想象。时间一分一秒细砂轮似地打磨着她的神经,把她的耐心磨得像一张纸——是那种用钢笔轻轻一勾就勾出纤毛来的薄纸。
终于,凌瀚从楼上下来,护士领着他去拿药。锺荩走进专家办公室。
专家两手交插,站在窗边。
“他的情况非常好,好到我觉得衞医生夸张了病情。”
锺荩心中一喜。
“但还有一种情况,听说过中国有句谚语么:久病成医。他是属于清楚自己病情的患者,又深谙心理学,他有可能已经学会隐藏病情,知道怎么应付医生的诊断。反言之,他体内的抗药效性很强,药物没有太多作用,他完全是用意志在与病情对抗。”专家又说道。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专家高深莫测地回道:“他还是一个病人!”
锺荩的心又惴惴然,“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别给他压力,好好过日子。”专家伸手握住锺荩的手,“他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病人。”
“是的,我以他为傲。”锺荩唏嘘。
专家送锺荩下楼,凌瀚提着药袋在等她。他的脸像一堵密封的墙,看不出一丝裂缝,既没有悲也没有喜,更没有激动和焦虑,有的是一种平和。像静水,像冷铁。没有一丝气息!
凌瀚走过来牵她的手,掌心相贴,他感觉到了锺荩手心的汗。手指在锺荩的掌心划了一个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