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有了同桌,卢栩就不那么厌学了。
孤独和不孤独的界限别很微妙，只需要一个愿意和他说话的人，就能驱散。
卢栩久违地觉得自己有了玩伴。
早上出门前,他特意从冰箱里拿了爷爷给他烤的肉脯。
上午的课都很难,一大早就是物理,卢栩犹如听天方夜谭。
往常这时候他会觉得很无聊，很沮丧，无论怎么想认真听，也会在三分钟内被挫败感击溃。
但今天不一样了,他有了同桌。
时间不是那么难熬了。
无聊时候，他可以看看同桌在干什么。
卢栩悄悄观察。
新同桌上课时是很认真的,早读他就看出来了,同样是背课文，他早读要换十八种姿势，同桌端坐好了,除了手指翻页，基本一动不动。
比他看电影还专注。
到了正式上课，同桌依旧像早读一样，平静，端坐,注视黑板或课本，偶尔记下笔记。
那种安静做事的感觉……像他爷爷备菜时切姜丝似的。
卢栩被感染得也不那么心浮气躁了。
他努力地听,皱着眉头仔细听,听不懂的地方也先记笔记。
别人只记要点,他不一样,他几乎要把老师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然后再自己慢慢消化。
到下课,卢栩揉揉发酸的手腕，发现同桌只记了半页纸。
卢栩：“……”
他摸着书包里装肉脯的袋子，刚想问颜君齐吃不吃，颜君齐被物理老师叫走了。
卢栩又把手抽出来。
他盯着后门一直等，还看了好几回前门，颜君齐也没回来。
一直到第二节快上课颜君齐才抱了一堆卷子和练习册回来。
时间不够吃东西了。
卢栩有点郁闷。
他瞄了一眼，颜君齐带来的全是他们高一下学期做过的试卷。
“老师让你写这些？”
“嗯，我之前的进度比你们慢一点儿。”
“哦。”
上课铃响了，卢栩趁着英语老师还没进教室的空当，很期待地问：“没学过前面，你现在能听懂新课吗？”
“嗯？还可以。”
“哦。”雀跃的眼神瞬间没了。
颜君齐：“……？”
卢栩悻悻回头，掏出英语卷子，还是就他跟不上课。
英语课老师先讲卷子，“一到十题，哪道不会？”
没人吭声。
“十一到二十题，有没有？”
还是一片沉默。
颜君齐瞧见卢栩卷子上的空白，疑惑地看他，用眼神问：“你不问么？”
于是，在老师问“二十一到三十”时，卢栩面无表情地举手了。
英语老师很惊讶。
呆了呆才点他，“卢栩？”
班上其他同学也很诧异地回头。
英语老师：“哪道？”
颜君齐莫名在老师的语气里听到一点儿催促和不高兴，不知是因为她认为这些题学生都该会，还是因为举手的是卢栩。
卢栩在三道不会的中挑了一道他认为最难的，“二……二十七题。”
但声音不自觉有些小心翼翼。
英语老师：“都看一下二十七……二十七？……这是初中的知识点，定语从句，这里只能用which，选B，还有人做错了么？没有了？卢栩明白了么？”
卢栩捏着卷子没吭声。
英语老师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那你一会儿下课你找我。”
卢栩习以为常：“哦。”
颜君齐懂了。
他的同桌，坐下后眼见的整节课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他好像被排斥在外，课堂与他无关，老师和其他人互动开玩笑，全班都在笑，只有他一个人低头跑神。
讲完卷子讲课文时，他记笔记的兴致也不高。
颜君齐翻书页时余光扫到卢栩正在笔记本上画画，面无表情的。
而他已经记的笔记上，几乎每行例句都有一两个单词空着——
英语老师讲例句只念不写，也没有ppt，他跟不上，单词不会写。
有的写了汉语，有的直接空着。
颜君齐不知道他下课后会不会查字典把句子补齐，但他看得出来，卢栩上课是很无聊的。
学了新单词，全班挨个造句时，坐在他前排的学生造完，同桌就自动接上了，所有人理所当然，英语老师也没有点他问他。
颜君齐很诧异，看向卢栩，卢栩捏着笔，转开了目光。
颜君齐打从上学起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都有些懵了，这算什么？
霸凌吗？
别人无视卢栩，卢栩也无视别人，后半节课，他直接趴在桌上了。
但他显然没有睡着。
这边教学进度很快，一节英语课，顶他从前学校一节半，本来该好好适应的，但因为卢栩，颜君齐多少受了的影响，没怎么听进去。
他以为卢栩不会去找老师问题，没想到下课铃声响起后，卢栩竟然臭着脸站起来，拿着卷子往讲台去了。
可显然，要照顾四十多名学生的老师并没给他足够的重视，下课时，老师被包围了，卢栩在讲台边站到下一节课上课铃响起，也没问上题。
他又拿着卷子默默回来了。
颜君齐：“英语老师一直这样吗？”
卢栩：“嗯？”
颜君齐：“不让你回答问题。”
卢栩怔怔地，呆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又不会。”
颜君齐皱眉：“那就不点了吗？什么都会还上什么学？”
沉浸在“我不会被点起来傻站着被全班注视没准还要被笑也很尴尬”中的卢栩听呆了。
他震惊地望着颜君齐。
脸上的表情可以简明地表达一句话：“卧槽！”
颜君齐：“……”
卢栩：“那什么，你吃肉脯吗？我爷爷做的。”
颜君齐：“……”
他转开头，拿出下科课本，“谢谢，不吃。”
他不禁想，他这位同桌是怎么进这个班的？
入校前，他爸妈选了三个学校，因为这边有竞赛班他才最终选了这里。
和招生办老师联系后，学校还给他寄了竞赛题，测试完才让他进这个班的。
以他半日观察，卢栩的成绩绝对不适合这里，他为什么在这个班呢？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颜君齐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补习，补完物理，班主任又把他叫去，询问能不能跟上课。
“物理、生物、英语进度都比你原来快些，教材版本也不太一样，趁着没正式开学，课时安排比较松，你尽快赶一赶。”
“好。”
“高一的课本和辅导书我建议你也买一套，和你之前的版本做个对比，查漏补缺。”
“好。”
“你那个座位……”班主任斟酌片刻，“还行吗？”
颜君齐：“能看清黑板。”
班主任笑了下，“同桌呢？打扰你吗？”
颜君齐微怔，摇了摇头，“不打扰。”
班主任：“嗯，卢栩这个同学情况比较特殊，他人还不错，上课也挺安静的，你要是觉得没什么影响就先坐着，要是坐了一阵觉得不适应，你私下来找我。”
颜君齐：“……好。”
他抱书回教室，班里已经没人了。
颜君齐放下书拿上饭卡到食堂去吃饭。
暑假只有高三和高二几个重点班提前开学，食堂也只开了一半。
靠近高中教学楼的半边亮着灯，靠近初中教学楼的半边是暗的。
三楼食堂干脆没营业。
颜君齐到时，打菜的窗口几乎没人排队，剩的菜也不多了。
他随便点了一荤一素，四下扫了一圈，被舍友发现，舍友们朝他挥手，颜君齐端着餐盘过去，不住往吃饭的人群里看，一路上也没瞧见同桌。
舍友对他、对他原本的学校很好奇，毕竟隔了好几个省，高考规则也不一样，各方面差别还挺大的。昨晚熄灯前他们聊了快一小时，这会儿又逮着他问东问西，颜君齐好脾气地回答着。
颜君齐斜对着还餐盘的窗口坐，到快吃完也没见着他的同桌，他忍不住问：“怎么没见我同桌？”
坐对面的同班同学问：“少爷？”
颜君齐：“少爷？”
舍友：“你同桌外号脑残冷面小少爷。”
什么鬼？！
颜君齐听得直皱眉。
舍友道：“他不来食堂吃饭的。”
颜君齐：“为什么？”
同学：“他走读，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中午晚上都回家吃。”
颜君齐疑惑：“学校不是要求都要住宿么？”
舍友：“他家好像和哪个校领导是亲戚？”
另一人道：“屁的亲戚，他掏钱来的。”
“真的啊？”
“掏钱能进咱们班？！”
“我靠，我初中就一次没考进我们学校前十，咱们招生办老师都不想招我！”
“我妈拿了一沓竞赛奖状和金奖奖杯我才进来的呢。”
“反正，人家关系比较硬吧，也不怎么学习。颜君齐，你要不要调个座位啊？你跟班主任说一声，她肯定会给你调的。”
“我……”颜君齐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对面的同学惊讶叫起来。
“咦，卢栩？！”
颜君齐回头，侧身绕过挡了他视线的柱子，才看到卢栩一个人坐在食堂没开灯的那半边的阴影里。
打扫的阿姨似乎让他到开灯的区域吃，卢栩正低头收拾东西。
他的餐盒是个保温桶，和别人的确不一样。
别人叫他，他似乎没听见，低头收拾好餐具，拎着保温桶从另一个出口走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景，聊天的几人十分尴尬。
“少爷怎么屈尊降贵来食堂了？”
“刚才说的他没听见吧？”
“不知道，你刚刚声音不小。”
“……靠，我这两天不去后面饮水机接水了。”
颜君齐却忍不住想，他为什么要来食堂？是……
想和他一起吃午饭么？
午饭后紧接着午休。
午饭加午休总共一个半小时，若想趁着中午写点作业，睡觉时间不足半小时。
颜君齐以前也是走读的，还不太适应住宿生活，人多他很难睡着，床铺一翻身还吱呀吱呀的，他都不敢乱动。
走廊偶尔还有人走路，躺了半天，好不容易刚刚进入浅眠，宿管老师又开始吹起床哨。
颜君齐：“……”
总共睡着没五分钟，还得重新叠被褥，颜君齐人都是麻的。
他昏昏沉沉到教室，一推后门，发现他的桌椅板凳书和资料全被挪到后门旁边了。
颜君齐迷茫中透着股莫名其妙。
他转头寻找卢栩，卢栩座位上没人，他正站在一个女生桌旁，那名女生似乎正在给他讲英语题。
颜君齐茫然着。
他不大明白卢栩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想和他当同桌了？
因为私下讨论他，生气了么？
那他该不该把桌子再搬回去？
其实他也挺不擅长人际关系的。
舍友们也看见了他被搬走的桌椅，建议道：“要不你就坐这儿呗。”
上课铃响了，颜君齐盯着卢栩，气闷地先挨着后门坐下了。
他翻着书愤懑地想，他长这么大都没被同桌嫌弃过。
卢栩没看他。
一节课都没看他。
作者有话说：
小卢：委屈
小颜：我也委屈